《黯然伤心》4
接下来的一段日子，何开心几乎都在恍惚中度过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。他既不愿意面对胡杨，又害怕孤身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控制不住地想到一些可怕的回忆。
他试过下班以后和朋友们去各种地方玩乐，也试过在网吧里彻夜不眠打联机游戏打到两眼通红，可是这些都不能帮助他，在疲倦却睡不深沉的夜里，躲开恐怖的噩梦。
也许酒精能帮助他麻痹自己，可是他不敢喝醉：井然肯定很容易就能知道他住在哪里，这一段日子没有出现，也许只是在等着他哪一天放松警惕，就又会突然窜出来，一口咬住他的咽喉。
现在他深深地知道了自己之前是错估了这个人渣的无耻程度，或许他该报警，可是他三年前就查阅了刑法，法律居然并不能保护像他这样被强暴的男人，而且井然有一点没说错，他不敢让胡杨知道，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；或许他该逃走，离开这个地方，井然再怎么有手腕，也不可能掌控所有城市……可是他的家在这里、工作在这里、亲朋好友都在这里，还有胡杨……
何开心同样深深地知道，即使在这个号称宽容和谐开放进步的时代里，同性恋者仍然是异类，除了不会被发现了就要活活烧死之外，照样生存得举步维艰，有多少人在骗婚的夹缝里伤人伤己，有多少人在年复一年地寻寻觅觅，又有多少人半生放浪落得烂病缠身孤独终老……他能够有开明的理解他的亲友，有不介意他性向的老板，还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爱人，是多少同类都羡慕不已的事？
凭什么就因为一个变态，他就要把自己所有的全都放弃？！
像胡杨这样的爱人，何开心想，我一辈子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了：阳光帅气，温柔专情，幽默风趣，又体贴入微……就算是男女恋人，又有几个能真的尊重对方到结婚领证了才上床的？可是只要他有一丝不愿，胡杨再怎么想，也不会勉强他……
现在，何开心真的无比后悔，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确定关系时，就把最美好最干净的自己交付给爱人，干嘛要和胡杨约定什么攒钱去国外领证以后再……
希望爱情更纯粹更高尚的愿望，是错的么？
何开心的理智告诉他这没错，错的是他遇到的那个人。不正常的是井然，他何开心没错，胡杨更没错，可是他的感情，在第二次受害之后，变得更加痛苦。
这么龌龊的事情，第一次无处倾诉，这一次也必须瞒住，他没法想象胡杨万一知道了会受多大的打击，他不能拿胡杨的生命冒险。
隐瞒还不算最困难的事，最困难的，是就算他知道亲他摸他抱着他的，是他最爱的胡杨，可身体还是本能的会害怕会抗拒，不管是那种好像硬生生撕开身体的尖锐裂痛，还是能把灵魂从愤怒里剥离的宛如共犯才能体会到的欢愉。
他只能反省，无时无刻不在反省：为什么要再次送上门去给那个变态糟蹋，自己为什么这么天真、这么愚蠢，这么没用！
可是只要他还和胡杨在一起，以后他必然要面对井然……何开心想了一个礼拜，终于翻出了那把去年生日时胡杨送他的瑞士军刀
——他用拇指刮了刮那枚最长折叠刀的刃口，又用打印纸试了试，然后就把刀子，放进了随身带的手包里。
***
胡杨觉得何开心这一段日子很不对劲：笑的时候少了不说，眼睛底下常常乌青乌青的像是经常睡不好，人也好像瘦了，跟他说话，他有时候在听，有时候又像是在走神……问他原因，他只说是工作最近有点忙，压力大……
胡杨有些担心，但也知道他家这位的脾气，虽然也是开朗温和，但骨子里还是有股子执拗，不幸认准了什么事，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。
何开心的事，他自己要是不想说，那你就是把他的嘴亲肿了他也不会说。没法子，做男朋友的，不就是该在这种时候，尽量哄他开心吗——毕竟爱人的父母在另外一个城市，就算在这里交了一些朋友，可朋友并不能时刻照顾他的起居生活……
两个人从认识到相爱，历数起来已经七年。大学入学时，在迎新志愿者的群体里，胡杨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大他一届的学长。那时的何开心，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，可是整个人像是会发光。
多少学弟学妹围着何开心问这问那，胡杨硬是挤不上前，还是来送他的大哥帮他杀出一条路，还硬是要求何开心带自己的弟弟去找宿舍……如果没有这么强势的哥哥，也许胡杨还要等很久，才能有机会跟何开心认识……虽然他们是同母异父，但感情真的好到、多少至亲兄弟都羡慕不来。
胡杨其实很早就暗暗喜欢上何开心了，可是心宽如他，也很是纠结了一阵子：他是初中时就明白自己不喜欢女孩子，那时候同性恋还是一种精神疾病，但胡杨想，反正我已经有心脏病了，再多一种也糟糕不到哪儿去……可是何开心呢？人家看起来健康明媚、活泼可爱，会搭理自己也只是出于学长对学弟的关爱，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肖想亲近他甚至……胡杨想，我不怕挨揍，就怕他从此不再理我。
实在没办法了，胡杨才去找大哥倾诉——他还记得井然一瞬间暗沉下来的脸色。
可是那是他的亲哥哥，再怎么生气，也还是没舍得责骂他，只是反复地劝说他，先和何开心做朋友，慢慢来，不要心急。于是这朋友就做了四年。
毕业季是分手季，可胡杨越跟何开心相处，越觉得这就是自己想与之相伴一生的人，更幸运的是，他终于发现，何开心跟他是同类
——接下来的追求告白显得水到渠成顺理成章，何开心点头答应闭目待吻的样子，胡杨想，自己能记一辈子。
爱他就该给他最好的。胡杨知道何开心的理想，是开一家自己的心理咨询所，可是眼下两个人都是穷学生，哪有那个资本。自己的爸爸是刑警，荣誉都是用血汗换来的，妈妈倒是有钱，可她的公司，是井家的家族产业，跟自没一毛钱关系，自己也不想被人诟病，说和大哥关系好，是为了惦记分他的家产。
没关系，何开心对他说，拿人的手短，钱我们自己挣。
于是为了两人美好的未来，胡杨打算毕业就去国外进修摄影技术，学费是找大哥借的，白纸黑字还打了借条。何开心先找了个工作，两个人在租来的房子里请朋友吃稳居饭，顺便给胡杨践行……那一晚何开心想让他留下来，可胡杨觉得，自己还一无所有，这么简陋寒酸的自己，凭什么去占有这么好这么善良这么不怨不艾一心为自己着想的爱人？
异地的那两年，胡杨过得忐忑而充实，虽然每天只能发发信息打打电话、最多视频聊天，可他感觉得到开心的心没有变过，只是也有一段时间显得情绪有点低落。
学成回来后的这一年，其实两个人也并没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腻歪在一起，摄影师的职业就是到处跑，开心也常常要加班，而且两个人并没住在一起，能温存的时候不多……就是有时候气氛到了，胡杨也觉得，开心其实对这种事心存抗拒——他总是在开始脱开心的衣服时，就被摁住了手……
胡杨跟自己说过很多次别心急，两个人还有多半生的时间，何必急在一时，而且换个角度想想，开心这么在意这种事，不正是他单纯青涩的证明吗？
最好的总要留到最后不是吗。
胡杨想，现在自己多少有了点积蓄，虽然出国结婚的钱还差一些……大不了找哥哥借，反正可以慢慢还不用利息……
胡杨摩挲着裤兜里的戒指盒，看着何开心从拱门里走进他为了哄爱人高兴召集朋友来聚会的餐厅，心里想，也许今天正是时候，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，好吗？